【書評】王子喚醒的睡美人，是柔弱無辜的公主、還是冷血的殺人魔？──讀《沉睡的殺手》／喬齊安
- 喬齊安
- 7月18日
- 讀畢需時 4 分鐘
【文／喬齊安】
他對警察說，自己完全不記得殺害藤次郎的事了。
他說，如果他真的殺害了藤次郎，那一定是夢遊症的緣故。
──濱尾四郎〈夢遊殺人事件〉（1929）
在家喻戶曉的童話《睡美人》中，公主被巫婆的紡織機刺破手指，就此陷入沉睡，直到一位真心愛慕著她的王子突破重重難關，獻上一吻，才得以打破詛咒，彼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。
然而，「睡美人」卻並非只是傳說的產物。現實世界中存在著罕見疾病「克萊恩－萊文症候群」（又稱為睡美人症候群）：神經系統異常造成的嗜睡症，往往一次可以睡上數週。而2000年代更爆發出令高科技醫學也為之震撼的新病症：昏睡症。在筆者非常喜歡的科普好書《謎病睡美人：各種罕見心身症的奇妙故事，一位腦神經專家的醫療人類學全球踏查報告》（2021）中詳細介紹了這項從瑞典開始蔓延，好發於移民孩童身上的怪病。
這種昏睡病並非讓孩子突然倒下，而是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。病童一開始展現焦慮、憂鬱，爾後拒學、不與同儕相處，最後不再說話、終日躺在床上，陷入沉睡後，無論施予何種刺激，也無法產生任何反應。有些人睡了數個月，或睡了數年，也有人至今未曾清醒。而在醫生的檢測下，他們的腦波與身體檢查顯示與常人無異。
事實上，孩子們並非昏迷、也不是真的都在睡覺，他們的腦電圖有顯現「清醒」過。瑞典醫生用「淡漠」（apathy）來形容這種症狀，如今正式學名為「放棄生存症候群」（resignation syndrome）。腦神經學家蘇珊．歐蘇利文經過實地查訪研究後，指出包含瑞典移民與哈薩克一座城鎮居民，這種集中在小規模地區的昏睡病，往往出現在患者徹底喪失、被剝奪希望時，來自心身症與文化依存症候群的相互作用。「放棄生存症候群」是難民在持續的困境中發展出的極端特殊反應，是一種大腦強迫身體應對殘酷社會的消極抵抗。並在2017年後經由媒體的大肆報導下，有著擴散到全球不同地區的現象。
現代醫學還沒有治癒「放棄生存症候群」這個嶄新病症的有效方法，甚至大眾對於它還是相當不了解，不明白心身症和「裝睡的人叫不醒」之間的差異。而這個充滿謎團、讓人興起好奇心與窺探欲的怪病，更成為2024年最受英語出版界矚目的一部犯罪驚悚小說的靈感由來。英國作家馬修．布萊克《沉睡的殺手》（Anna O）在出版後賣出了41國版權，在法蘭克福書展上是耀眼的主角。實體書與安娜眼罩鋪滿了機場與第一線書店的門面、榮登各大暢銷榜冠軍……美國收視率最高的晨間新聞脫口秀：NBC《今日秀》將它稱為「2024年最受歡迎的驚悚小說」。這一切的成功來自那簡潔有力的高概念：王子受命喚醒的睡美人，是柔弱無辜的公主、還是冷血的殺人魔？
「人的一生中有33年的時間在睡覺──沒有人能與睡眠撇清關係。」司法心理學家班尼迪克．普林斯（Prince，單字也有王子的意思）博士的特殊專長是睡眠犯罪，除了在聖堂診所為患者進行失眠相關治療，有時也為倫敦警察廳、國際刑警組織、FBI等單位提供睡眠相關犯罪的諮詢。但他的生活正陷入困擾，離婚後與愛女的相處光陰乏善可陳、事業停滯不前。就在這時政府機關找上門來，他們注意到普林斯過去的論文，聲稱有叫醒「放棄生存症候群」病患的新方法。司法部決定將病人RSH493暫時轉移至聖堂，讓普林斯對「她」實行這個方法。
「她」是真實犯罪界的偶像安娜．歐格維，英國內閣大臣的菁英愛女，據信在夢遊中用刀殘忍殺害了兩名好友，並在手機發出犯罪自白後陷入了長達四年的深度睡眠，真相就此眾說紛紜。相信安娜清白的人喚她「安娜歐」、認定有罪的人稱她「睡美人」。由於國際特赦組織的干涉，政府可能被迫釋放安娜，司法部希望能夠讓具備受審能力的安娜自行走進法院，讓國家機器在顏面盡失之前，完成這起人人矚目的大案的審判。政府需要一個清醒的安娜，而普林斯需要在這起重案中攀上職涯巔峰──問題在於他做得到嗎？接觸沉睡的殺手會否伴隨極大的危險？而他喚醒安娜後，聽到的又會否是個即將顛覆世界的真相？
夢遊犯罪並非天方夜譚，在歷史上有著諸多案例與判決，而針對其中最嚴重的殺人犯行的罪刑判定也並不一致。哲學家亞里斯多德舉醉漢為例，認為該人選擇喝醉時是清醒有理智的，因此醉酒後的行為即使並非出於自願仍須負責，根據此理，在「可控因素」下誘發夢遊發作的人也該負上責任。
而1963年的北愛爾蘭第一次做出針對夢遊殺人的無罪判決：「如果一個人是在無意識狀態下犯下暴力罪行，則此人不須為該行為負刑事責任。」往後最著名的案例就是1987年的加拿大青年肯尼斯．帕克斯案。他在睡夢中開車十四英里前往岳父母家，勒暈岳父並用菜刀捅穿岳母。陪審團的無罪判決遭到輿論的批判，學者也在研究中提出論點：夢遊犯罪通常被害人都是夢遊者生活圈中的人，相互認識，因此難免令人起疑「夢遊」是否另有動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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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作者簡介／喬齊安
台灣犯罪作家聯會成員，百萬書評部落客，日韓劇、電影與足球專欄作家。本業為製作超過百本本土推理、奇幻、愛情等類型小說的出版業編輯，並成功售出相關電影、電視劇、遊戲之IP版權。興趣是文化內涵、社會議題的深度觀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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