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文／喬齊安】
「走廊以直線和直角為基準，將整個房間分割成無數個區域，佔據了這房子中央極廣的面積，這也就是這個房子稱為「迷路館」的由來──」
──綾辻行人《殺人迷路館》（1988）
日本怪談擁有悠久傳統，最早的文獻記載可以回溯到平安時代後期。明治時期歸化日本的英國學者小泉八雲，於鄉間遊歷所蒐集並創作的《怪談》(1904)，介紹了雪女、轆轤首等獨具日本民俗魅力的靈異故事影響深遠，被譽為日本現代怪談的始祖。
伴隨電器的發明、注重聲光效果的娛樂產業興起，怪談開始以機械載體形式出沒於我們的日常生活中。過去以落語、百物語等樣貌呈現，如今隨著廣播與電視節目的影像大為增加傳播力度。70年代是一個成年人可以盡情沉迷於恐怖故事的時代，怪談蒐集家木原浩勝、中山市朗，蒐集網友、周遭人等遭遇的靈異體驗，採用刻意模糊地名、人名的做法，發表了現代的百物語《新．耳．袋》(1990)，打造出日本恐怖的新型態：怪談實錄（実話怪談）。
怪談實錄的特色就是鎖定在現代都會的神祕事件，來源不明確但劇情繪聲繪影且具有聽眾的參與性，是如今的「J-HORROR」原點，某種程度上是日本人參考「都市傳說」的故事型態演變為自己的文化。由於明治西化後的生活型態與戰前日本民情有了很大的差異，過去的鄉間民俗多少與現代人脫節，因此重新將怪談置入水泥叢林的《新．耳．袋》氣氛、臨場感十足，系列非常受到歡迎，電視劇、電影，到漫畫大師伊藤潤二都曾經改編裡頭的故事。
90年代以降的網路革命進一步鞏固怪談實錄的超凡地位，討論區的鄉民互動模式，讓怪談出現成長的可能。當一個故事獲得複數以上「我也有類似的遭遇」的回應，就有機會形成新的怪談。知名的「八尺大人」與「猿夢」等恐怖體驗最先出處皆來自2channel的超自然版（類似台灣PTT的Marvel版）。前者由於搭配的短片爆紅，經由媒體大量報導轉載，便慢慢從虛構角色被以訛傳訛為真實的現代怪談；後者結合了連鎖信、詛咒貼文的特徵，以「敢讀故事的人也會做這個惡夢」的噱頭同樣達到吸睛與擴散的效果。
網路作家梨的小說出道作《真可憐(笑)》(2022)便充分運用了90年代開展的「網路怪談」文化，藉由2 CH推文、word檔、電子郵件與夾帶的靈異照片、訊息截圖甚至是QRCode條碼等多種迥然異於文學小說的豐富體裁，彷彿在紙上鄉民的交頭接耳下具現化了栩栩如生、存在於過去網路世界的惡意咒術。將所謂怪談集體創作的模式進化為作家與讀者的互動合作，是很有趣的創意。
如果說《真可憐(笑)》反映的是「平成」網路黎明期潛伏的人性鬼魅，那麼在年號進入「令和」後的怪談型態，現代的說書人「Youtuber」肯定占據了重要的位置。2018年在網路媒體「オモコロ」徵文比賽得獎出道的覆面作家雨穴，同時發表網路小說與經營Youtube頻道。2020年發布的「不動產推理：詭屋」原本只是一篇讓網友免費閱讀的網路文章，雨穴也例行地將其編成20分鐘的說書影片。這支影片意外地讓她爆紅，走出同溫層躍居人氣Youtuber。雨穴本人的臉孔與性別成謎，或因其專欄有許多烹飪、手工藝文章，有專訪的媒體推測其為女性，故本文先以「她」稱之。
「不動產推理：詭屋」的影片目前已經超過千萬次點閱，甚至在隔年改寫為紙本小說《詭屋》(変な家)出版後，締造了70萬本的銷售狂潮，並接連改編成漫畫與真人電影。續集《詭畫》(変な絵，2022)目前也累積了45萬冊的銷售數字，在這個紙本書衰退的年代無疑是耀眼之星。雨穴本人甚至被部分粉絲譽為「網路小說界的江戶川亂步」－－亂步不僅是日本推理之父，也是位恐怖大師，對於文學推廣有重大貢獻。雨穴這位橫空出世的令和Youtuber有什麼厲害之處？作品又是如何取得廣大Z世代的推崇？
「這是某棟住宅的平面圖，你看得出來這棟住宅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？」從「詭屋」或是後續的「詭畫」影片中可以發現，雨穴的獨特說故事風格是輔以看似隨意、簡單，卻藏有玄機的圖片。並且巧妙融合「怪談實錄」的經典手法，將自己的繪圖設計成好像真有其事、是從哪裡得來的神祕情報等等，有效賦予了故事真實感。都市型怪談實錄的醍醐味本來就在於背景很日常，聽眾本人也可能被捲入事件裡，因此代入感高。更重要的是手機不離身、習慣網路文體的Z世代，已經很難被過往大部頭的文學小說打動，雨穴精心設計的配圖大大降低了閱讀的門檻，讓《詭屋》的實體書讀來既像繪本、又像是腦筋急轉彎，絕非一本隨處可見的文字小說。且配圖也並非輕小說插圖的蒐藏用途，而是位居推理解謎的核心關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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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作者簡介／喬齊安
台灣犯罪作家聯會成員，百萬書評部落客，日韓劇、電影與足球專欄作家。本業為製作超過百本本土推理、奇幻、愛情等類型小說的出版業編輯，成功售出相關電影、電視劇、遊戲之IP版權。並擔任KadoKado百萬小說創作大賞、島田莊司獎、林佛兒獎、完美犯罪讀這本等文學評審，興趣是文化內涵、社會議題的深度觀察。
長年經營之書評部落格：https://heero.pixnet.net/blog
